秦岭深处的雾总比平原来得早。
天刚擦黑，青灰色的雾气便顺着山爬上来，裹得网点的红砖墙好像都能洇出水痕。实习配送员陈满仓蹲在门口搓手，指甲缝里还嵌着傍晚卸货时沾的泥，不过他顾不上洗手，当下操心的是闯下的祸。
这天他抱着订单往城北送，里面装着客人定制的劲酒，盖子上还粘着杏黄笺子，工工整整写着“乙巳年立春启封”。碎娃子到底年轻，把西大街甲一百零三号记成东大街一百零叁号，酒最终就落在张老头的桌子上。
张老头摸着漆盒上“福寿康宁”的烫金字，眼窝子有点泪花了——他那在非洲援建的儿子，可不正是乙巳年生人么？
酒瓶上系着红绸带，原是某位孝子给老父的六十寿礼。他是看着张老头打开倒了一大杯的，一天过去了，现在怕半瓶多都下肚了，他可知道张老头的海量。
陈满仓看着窗台上晒的野菊花，愁得不行。这可不是普通的酒，能找个地方买到补上，他问了厂家，这酒是定制的，下个批次再快也得两周以后，早就误了时间。
他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订货人，吞吞吐吐地说了来龙去脉，也说了会赔偿损失，本以为一定会挨顿骂，结果对面的人一开始确实着急了，但听到错送给了张老头后，语气变得缓和。
“张大爷我认识，我和他儿子是同事，这事就这么算了吧。”
陈满仓脑袋有点发蒙。但他的良心决不允许就这么算了，思前想后，他一晚没睡觉，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，最终，他还是决定自己掏钱再次定制，偷偷送给本应该收到定制酒的另一个老人。劲牌公司一开始纳闷，知道这事情后，当即免费又发了一瓶定制酒。
其实这个事情他知道，张老头的儿子在非洲援建，遇到部落冲突被绑走，半个月前就失联了。
陈满仓和网点其他同事达成了同盟，这事情千万莫说破。
“我儿子给我搞的定制酒，喝起来真不错。”老人眯着眼，皲裂的手指摩挲瓶身上凸起的劲牌logo。他背后墙上，挂着张全家福，穿西服的儿子在相框里微笑，背后是乞力马扎罗山的虚影。
往后的日子像浸了药酒的棉线，把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缠成了茧。
此后一段日子，张老头见到送酒的小陈师傅，总要聊几句。老人说这酒治好了他的老寒腿，说老家后山崖柏今年结的籽儿格外饱胀，说他儿子快回来了。
某天，满仓找到了张老头，湿漉漉的快递包里掏出个粗陶罐：“这是我老家一个老中医有名的祛湿方子，您试试？”
公司例会，地区老总居然出席，经理忽然点了满仓的名字，满仓攥着衣角刚要起身，却见地区老总笑：“外交部给咱们这来了感谢信，有位工程师非要给咱送锦旗。”
大屏幕切换出个视频，戴安全帽的中年人站在崭新的厂房前，身后是几十个穿工服的非洲工人：“爸，我在非洲好着呢，出了点事情，最后却差点当了个部落酋长……”
山里的雾还是常来，只是经过物流中心楼顶的观星台时，总会染上几分当归与枸杞的暖香。
后来劲牌公司的定制单里多了项特殊服务，搞了个“时光窖藏”，酒在劲牌存着，信在云端飘着，到日子自动发……
于是，有病榻上的母亲给女儿预约十年后的结婚酒，有老兵给未出世的孙子存下满月酒。
陈满仓常念叨：“世上事总有个错处，错处里偏能生出好光景。”
酒中生花，需得心正、酒醇、情厚。
作者：一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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