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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演徐纪周:剧里的每一顿饭,都有它的深意

钱江晚报 2023-01-31 14:20:37

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陈新怡

2000年的春节,一位满脸是伤的鱼贩因打架斗殴正在在审讯室哀求警官:“我要说的都说完了,警官你让我回去吧,我弟弟妹妹不会做饭。”

警察不接话,只提醒他吃完手上那份饺子。

见鱼贩目露恳求之色,于心不忍道:“你的弟弟妹妹都在隔壁,此刻,和你吃的这份是一样的。”

鱼贩流着泪咽下了饺子,吃到一半猛地抬头,问他:“警官,怎么称呼你?”

警察回答道:“我叫安欣,安全的安,欣欣向荣的欣。”

新年的钟声敲响,在欢庆的倒计时中,两人沉默面对,迎来了2000年。

这一幕,在导演徐纪周的脑海中盘旋已久:“在戏还没有开拍时,我就想着一定要把它拍出来,这是延续后面故事的种子。”

电视剧《狂飙》开机,左一为徐纪周

一个初出茅庐、心地善良的小警察遇上了被人欺负、还没发展成为黑恶势力的鱼贩子,两人因偶然的事件建立了命运般的缘分,随之而来的,是长达二十年,三幕式的警匪追逐,这便是如今的热播剧《狂飙》。

电视剧《狂飙》剧照

“《狂飙》的每一顿饭,吃的目的都不一样”

饺子,贯穿了安欣和高启强从认识到决裂的始终。

两人初次见面,缘于一盘饺子,故事的最后,安欣依旧递给高一盘饺子,只不过,变成了断头饭。

为什么是饺子?

作为北方人的徐纪周认为,吃饺子,是春节最具有仪式感的行为。

中国人的仪式感隐藏在一顿顿饭中,找人聊事情,不直接开门见山,先邀请对方吃个饭:“有时间吗?一起出来吃个饭聚一聚。”

请的人有所托,被请的人有所虑,双方的博弈在饭桌之上暗潮涌动。

“《狂飙》最精华的片段,就是安欣和高启强这一路的饭。每一顿饭,吃的目的都不一样。”徐纪周说。

安欣和高启强吃猪脚面

光简简单单一份猪脚面,安欣和高启强就吃了三次——

第一次,处于弱势的高启强,被安欣怀疑和谋杀案相关。他佯装无意,说起兄妹三人分吃一碗猪脚面的童年往事,想用“亲情牌”引起安欣的同情心。即使在安欣给的最后机会里,高也只在狼吞虎咽地埋头吃面,只为留住最后的好日子。

第二次,改头换面的高启强,成为了建工集团的一把手。为了借安欣之手除掉自己的竞争对象,他气定神闲地告诉安欣破案的关键线索,在安欣的注视之下,细嚼慢咽地吃着浇头。

第三次,成为上位者的高启强与用尽全力抓捕他的安欣相顾无言,他们心里都明白,想回到回去,早已覆水难收,那碗味同嚼蜡的面,恰似物是人非的感情。

两人关系的延续,靠的就是一场场约饭。从饺子吃到小笼包,从猪脚面吃到糯米鸡,在饭桌间心怀鬼胎的两人次次对话,阵阵试探,场场交锋。

电视剧《狂飙》剧照

徐纪周印象最深的,是安欣去高启强家里做客吃饭的一幕。

面对案件发生的种种巧合,怀疑高启强的安欣主动提出要去他家吃饭,并准备探查情况。无论安欣如何暗示明示,高家兄弟岿然不动,假意演戏转移视线。在高启强次次避重就轻的谈话中,安欣逐渐意识到自己真心错付,曾经一起吃饭的好朋友,如今同桌不同心。

在顿顿饭中,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关系间的转变,这也是徐纪周想展现的:“那些互相拿枪指着脑袋的警匪表达已经是老梗了,我想通过一顿顿饭,让大家在谈笑风生间觉得惊心动魄。”

张颂文是天选之人”

细心的观众发现,在《狂飙》中出现了不少熟面孔,比如苏小玎、石兆琪、冯兵,他们都曾参演过徐纪周的《特战荣耀》,在剧中饰演李响的演员李健在微博中透露,这已经是他和徐纪周的第11次合作。

熟悉有熟悉的好处,作为导演和编剧的徐纪周知道他们“度能到多大”。比如高启盛和李响这两个角色,就是为苏小玎和李健量身定制的:“基本上按照他们写了,我知道他们的长处和短板在哪,我也能帮他们规避。”

徐纪周在拍摄现场

当然也有不少新朋友的加入,张颂文、高叶、贾冰……

挑选演员时,徐纪周给了一个标准:有生活阅历的。

怎么挑?聊一聊。

在选角之初,徐纪周往往会问演员一个问题:“除演戏之外,你有没有做过其他的工作?”

于是,在农家院里,他和张颂文聊儿时经历聊到天亮,在会议室里,他和高叶聊创作聊表演的饥渴感:“我选他们,一定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气质,或者我观察到他们的某一面和角色相互契合。到了剧组,我会鼓励他们把这方面再放大。”

电视剧《狂飙》剧照

比如,老谋深算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陈泰,倪大红通过细微颤抖的面部表情鲜活地展示了上位者“以不变应万变”的权谋术。再比如,贾冰饰演的徐江,在跋扈之下,徐纪周让贾冰赋予了角色戏谑的喜剧气质。用一排AD钙奶祭奠儿子,用酒瓶砸人抱头痛喊,用唱rap的形式放狠话……在贾冰的演绎下,徐江不仅有表面的嚣张,还有内里的狡黠、柔软和外强中干。

演员本人也会提出想法,在片场徐纪周常常和他们讨论,提出各种各样的方案,在不断地试戏、走戏中寻找拍摄的最优解,争取释放角色最强的情感浓度。

徐纪周在拍摄现场

原本还是鱼贩的高启强回家骑的是自行车,饰演者张颂文提出了疑问:“在广东,应该骑摩托会更多一点?”

徐纪周采纳后,张颂文便每天两只手架着摩托车在化妆间门口的空地上练,等到正式开拍时,便看到一个穿着朴实的鱼贩慢慢悠悠地骑着摩托车去菜市场,“生活气息一下子就出来了。”

像这样的点还有很多,在徐纪周的回忆里,高启强买电视前,张颂文还让徐纪周给电器店的店员加了一句:“50块包送到家,要不要?”

按照高启强的性子,自然是不要的,为了省钱,也为了不磕碰,他一定会自个将电视扛回去。于是乎,饰演者张颂文,背着电视机爬了五遍楼梯,整整6层楼,各个机位、角度都试了一遍。

徐纪周在拍摄现场

除了人物细节上的完善,更大的挑战还来自于剧中跨度较大的三幕式设定。由于时间发生了偏移,所有人物的身份地位以及和周边的人情关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。比如高启强从嚣张的黑老大变为退休老干部,安欣从热血青年变为单位老油条,这中间的转变,怎么演,才能让观众迅速进入状态?

为此,徐纪周往往要写各种前传、小传,和演员一起把中间空白的几年补上:“一个戏当三个戏拍,把我和大伙都折磨死了。即使省略的部分没有拍,剧本没有写,但我们必须填补上,观众才能相信这个事情。”

“扫黑除恶和禁毒工作一样,漫长且残酷。”

从2003年的《打黑风暴》到2023年的《狂飙》,回望过去,徐纪周形容就像是:“白头发的安欣望着游泳池想起了少年时青涩的自己,老干部般的高启强站在鱼摊听见卖鱼的小孩吹牛,说想成为下一个他。”

从青涩到成熟,徐纪周用了两个词:唏嘘和苍茫。

他成长的20年,也恰恰是中国社会20年的变迁,他将这段时间所见、所闻、所思、所想都融入在了《狂飙》中。

徐纪周在拍摄现场

在剧中也出现了不少时代的记忆,比如2000年高家兄弟准备投资的“小灵通”店,在徐纪周的印象中,当时大家都有两个手机,一个打一个接:“往往小灵通信号还不好。”

2006年莽村父子与建工集团的土地冲突,则映射了蓬勃发展的房地产经济,新政连续不断,招招相连,土地提价、囤地受到打击,不少贪官、骗局陆续曝光。

到了2020年,高启强的结局恰恰暗示了扫黑除恶的常态化,政法系统教育整顿,刀刃向内,倒查了20年。

剧中人物的遭遇和命运,也植根于当时特定的社会土壤和生态,在徐纪周看来,黑恶势力是与时代背景和权力依傍紧密相连的。在三幕式中,还是小鱼贩的高启强借着安欣的警察身份狐假虎威,成为建工集团老大后,又利用权力斗争往更高的权力阶层晋级,再利用不断累积的财富和时代的漏洞不断向上攀爬,将基层干部和退休官员牢牢攥在手心。

电视剧《狂飙》剧照

通过改变高启强的衣着,徐纪周不断暗示着高和权力谱系的距离。在刚当老大时,他名牌傍身,闲的没事就找私人订制,一身暴发户的打扮,老大当久了,他穿得和老干部一样,夹克衫配西装裤:“按之前的打扮,人家会觉得他太张扬不安全,只有他和这些人同化了,人家才会觉得是一类人。”

而像高启强,随着他掌握的资源越多,社会经验越丰富,他的每一次手段才能直指人的软肋。这种黑恶势力的可怕之处,在于狡猾,狡猾到他能够利用人类的一切弱点达到目的。

和高启强相比,看上去“愚钝”的安欣是具有古典悲剧精神的殉道者,是剧中唯一一个“理想化”的角色。

电视剧《狂飙》剧照

为了不让安欣有软肋,徐纪周给他加了三重背景:孤儿,未婚,性格执拗。

在前期的调查走访中,徐纪周接触了不少扫黑英雄,也明白了一个道理:要让自己坚持初心,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。

“如果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的话,就不能有软肋。就算你保证了自己的清明廉洁,你能保证家人不收任何东西吗?能保证手下不接受任何好处吗?”扫黑除恶和禁毒工作一样,漫长且残酷,《狂飙》提醒了观众,如何防范这种无孔不入的渗透、如何规避自己暴露的弱点。

用细腻的表演描摹人性和时代,《狂飙》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受到了不少观众的认可。特别是在文艺作品产品化的当下,互联网算法的加持让剧的生产都有了固定的模式和统一的配方,创作者自身的表达欲望、角色本身的复杂性往往得不到重视。

《狂飙》的爆火,恰恰向当下的影视工作者传达了一些信息,有观众称其为“国产老剧的回归”。这个评价也让徐纪周颇感激动:“值了,这是对《狂飙》最高的褒奖。”

稿件来源:钱江晚报

责任编辑:叶晓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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