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一面心疼这些拾荒老人的生活境遇,一面也要关注到其他居民的合理诉求。二者就像手心与手背的关系,都得关心到。”这是记者在河东区二号桥街道红旗巷社区走访时,社区党委书记、居委会主任孙婧的思考。
上周,我们关注到拾荒老人的生活境遇,几位老人分别从各自的角度,讲述了他们从垃圾箱里“淘金”的故事。拾荒这件事难言体面,他们下定决心、放下身段去翻垃圾桶、捡废品,背后一定有诸多原因:或是出于他们节俭的生活习惯,或是为了缓解金钱压力的无奈之举,再或是打发退休时光的一种方式。
与此同时,我们也听到其他居民的声音:因拾荒造成的垃圾外漏问题污染了社区环境,废品长期堆积不仅孳生蚊虫,更为公共安全带来了隐患,同时也为基层环境治理带来了不小的麻烦。
我们究竟该如何面对拾荒老人以及他们捡拾、堆积的废品呢?如何既顾及到“手心”的生活又关注到“手背”的诉求呢?社区基层有没有尝试破解这样一道命题呢?
前不久,记者前往宁河区芦台街道幸福花园社区、河东区二号桥街道红旗巷社区采访,看到了他们有益的尝试。
无序拾荒成为环境痛点
“孟书记,你们居委会的同志有些针对我了吧?”今年农历正月初二,正在值班的孟庆喜等来了一位居民的“反向拜年”,这位居民不是别人,就是此前报道中那位填补“投资亏空”而去拾荒的孙阿姨。只见阿姨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劲儿,反而是一脑门子的官司,孟庆喜赶忙给她让座说:“大过年的,谁惹着您老了?生这么大的气啊!”
“谁?你呗!”阿姨面对着社区书记,发泄着不满情绪。
孟庆喜是宁河区芦台街道幸福花园社区的党委书记、居委会主任。孙阿姨之所以动怒,源于春节前居委会的同志清理小区堆放物时,将她捡拾并囤积的大量杂物都给清理了。虽然居委会已经提前多日宣导、提醒居民自行处理,但孙阿姨还是掰不开这个理儿。
“您容我解释,这是为了给社区居民创造一个干净的节庆环境,也并非只清理您一家啊!公共区域的杂物都清理干净了。”孟庆喜和声细语地解释,他接着说,“您住在三楼,可捡拾的废品都堆放在一楼居民的窗户下面,您也要考虑邻居的正常生活呀!再说,距离堆放物不远处就停着汽车,万一有点险情,咱暂且不谈责任,至少过年的心情会受影响吧?”
一番耐心的解释,总算做通了孙阿姨的工作,但拾荒老人与社区居民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。用孟书记的话说,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到居民投诉,这些投诉的内容几乎都与拾荒老人有关。
董茹荣是未来城宜诺物业公司的保洁员,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幸福花园小区的外保洁,如楼间甬道、垃圾箱周边等处的清洁工作都归董大姐等人负责。在日常工作中,董大姐最大的困扰也源自拾荒老人。“我前脚刚把垃圾箱的周围都清扫干净,一转身的工夫,垃圾箱周围又撒满了垃圾。”董茹荣抱怨道。她说:“拆解垃圾袋找废品我能理解,但他们得收拾好残局,不能污染过环境之后便扬长而去啊,一些拾荒老人的举动总是让我重复劳动。”
从宁河区再到中心城区,居民们的反映同样如此。在河东区二号桥街道红旗巷社区,老党员马秀岭在遛弯时见到一只垃圾箱横在路边,垃圾破袋后撒了一地,在烈日的照射下,散发着腐臭的味道。她马上把情况反映给社区党委书记、居委会主任孙婧,话音未落,孙婧赶忙叫上网格员一同去处理。对于这个“准物业”小区来说,扫保人员力量有限,只要遇到类似的突发情况,网格员便立即“变身”为保洁员。
这边网格员们清理着现场,那边拾荒老人又在下一个垃圾箱里翻找。孙婧见状,赶忙上前劝阻:“大爷,您可千万不能再把整桶的垃圾都倒出来找废品了。”
红旗巷社区是一座老旧社区,85个楼门里住着2400多位居民,这其中60岁以上的老年人约有1000人,社区内需要照顾的残疾人、经济困难家庭较多。孙婧告诉记者:“我们社区一位居民,家庭有社会保障帮扶,同时拾荒也能赚些零花钱、贴补家用。这位居民每天特别拼,靠卖废品每月还能有一千多元的收入。”
对于一些拾荒老人从垃圾堆里“淘金”的行为,孙婧持同情和关照的态度;而面对居民们的反映,她也同样很重视,于是就有了那一番感言:“二者就像手心与手背的关系,都得关心到。”
拾荒老人变身义务保洁员,成为维护社区环境卫生的一分子。
让拾荒老人成为“帮手”
坦诚地讲,因拾荒而产生的一系列问题,的确困扰着社区居民,考验着社区干部们应对基层难题的能力。为了彻底摸清楚拾荒老人的所思所想,孟庆喜带着网格员们开始了“蹲点”调研工作。他说:“做社区工作,我们得知道大伙儿都在想什么,拾荒老人和家属持什么态度,物业工作人员有哪些观察,这些问题每个小区都有所不同,不能照搬之前的方法硬套。”
经过多日的调研,孟庆喜对拾荒老人群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:有人因退休后心理产生落差,有人因子女在外缺失陪伴,有人把勤俭持家刻在骨子里,还有人因为家庭琐事无奈拾荒……“理由林林总总,总结起来:老人拾荒是为了破解‘心慌’。面对这个问题能简单地一禁了之吗?那只会激发矛盾。”孟庆喜的语气中带着对这些老人的尊重和理解。
今年3月底,幸福花园社区党委牵头召开了一场议事会,居民代表、物业公司都参加了,社区里的拾荒老人也受邀参会。“今天咱就讨论咱自己家的事,大伙儿就开诚布公地讲,我把各位的建议一条条记下来,最好能形成一份社区公约。”孟庆喜简短的开场白后,便是风暴般的思想辩论,与会者的话语中有倾诉、有抱怨、有建议、有办法,大家毫无保留、各抒己见。
您猜这场会议的成果有哪些?社区里的16位拾荒老人从此正名为“幸福花园义务保洁员”,他们被嵌入相应的社区网格内,统一配发马甲和胸卡,与网格员和物业公司的保洁员对接业务;规定义务保洁员只在自己的网格内捡拾废品,不可跨片作业;为了保护本小区义务保洁员的利益,小区外的拾荒者不再允许进入小区,当然也不准将小区外的废品捡回来;捡拾的废品不能堆积在小区的公共区域,更不可影响消防通道逃生安全;社区将废旧车棚充分利用起来,作为废品暂存点,每人一方、及时清理……
这番“硬核”操作之后,社区有了哪些变化呢?有拾荒老人当场表示:退出拾荒者大军,本来去拾荒就不好意思,这穿上马甲、佩戴胸卡之后身份就彻底公开了,于是自愿退出;除此之外,新上岗的义务保洁员、义务巡逻员的功能日渐显现,拾荒的同时保持社区环境卫生成了主流。
记者在现场观察到,盛夏时节,有居民投放垃圾时不愿意掀起垃圾箱的盖子,就把整袋的垃圾放在一旁。义务保洁员见到有回收价值的废品时就存下来,而其他杂物会分好类投到对应的垃圾箱中。孟庆喜介绍说:“目前这一方法在幸福花园小区试行了三个多月,在册的义务保洁员有16位,但我们还是希望拾废品的现象在我们小区归零。”
那么新问题来了,若拾荒现象归零,这些老人的心理诉求又该如何满足呢?孟庆喜接着说:“只想以此打发时间的老人,就加入我们的社区文艺队中,每天活动多得是,能把老人们的时间占满;的确有经济压力的老人,我们准备了手工制作、正在对接家政服务等项目,咱换个方式照样赚钱。”
幸福花园社区推行的“多重平衡”的管理方式,既尊重了老人的生活习惯、满足了他们的心理诉求,又维护了社区的和谐秩序,让居民们生活得更加舒适、幸福,这种方式也在实践中不断磨合。
“持证上岗”的拾荒老人将此前堆积的废品清理卖掉。
即捡即卖 化解矛盾风险
正如宁河区幸福花园社区党委书记孟庆喜的观察:每个小区面对的问题、破解的方法会有所不同。相较于幸福花园这座标准化物业的小区,红旗巷等老旧社区的管理难度更大。孙婧给记者展示了社区内拾荒老人的底册,从网格员汇总的数据看,这仅仅是居住在本社区参与拾荒的人数,而外来的拾荒者经常“打游击”,并不在统计范围内。
“我们社区有6个出入口,有的直对着地铁9号线车站,有的离小商铺近,每个出入口都有各自的便利功能,都关不得。但我们又是‘准物业’社区,没有保安门岗。”孙婧带着记者在社区里走访,介绍着情况,“实际情况是,外来的拾荒者拦不住,本社区的拾荒老人也能把从外面捡到的废品带回小区。”
这时,社区居民与拾荒者之间矛盾的焦点就找到了——“说到底,就是保证本小区的环境卫生、消除潜在的安全隐患。”孙婧说。
保持本小区的环境卫生从两处着手,捡拾的过程要有所约束,不能为了一个瓶子而把整桶垃圾都给翻出来;废品的堆放也要有所要求,不能把带着污物的废品带进小区,不能堆放在楼间甬道甚至邻居的窗户下面,更不可长时间囤积。管住了这两件事,也可有效消除安全隐患。
“接下来,我们正计划向街道提出社区党委的想法,是否可将有回收资质的站点引进社区里,老人们可以将捡拾的废品及时变卖,换取相应的收入。如此一来,是否就能化解一些矛盾呢?”社区正在街道的大力支持下逐步推进这项工作,“目标就是做到日清日结,及时消化处理。”
摊开孙婧的笔记本,关于这件事的一条条征询意见她都会详细记录,比如回收价格如何与市场对标?
孙婧和社区里的一位拾荒大爷咨询过,大爷说他最关注的是回收价格:“我蹬三轮车多走3公里,那边的回收价格比起门口每公斤多一角钱。”那么当回收站的价格定低了,是否能激发老人们的动力呢;回收价格定高了,是否会让大量废品蜂拥而至呢?
“眼下要做的就是督促拾荒的老人们及时卖掉废品,网格员加强日常巡视。”孙婧说。
拾荒的老人是这座城市多元生态的一部分,他们的收入情况、生活状况、心理诉求,都是不能忽视的问题。从垃圾箱里捡拾废品,并不体面,但他们在用双手赚钱,赚到的钱并不多,却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。与此同时,也请拾荒的老人们多一些自我约束,毕竟从垃圾箱里捡拾出来的废品会给邻里带来困扰、带来安全隐患。即捡即卖、日清日结,才应该是这个行业的“规矩”。
拾荒老人的确需要全社区用心对待他们,用行动帮助他们。或许从垃圾场走出来之后,才能遇到更美的花园。(今晚报记者 伊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