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丽日,驱车沿二环线从武昌前往汉口,沿途隔离带内,蔷薇淡然浅笑地吐露着芬芳。浓密的枝丫与墨绿透亮的叶子间花儿挨挨挤挤,似一张张甜蜜而热烈的笑靥迎送来来往往的路人。风动花摇,幽香浮动,荡起一阵阵透着甜蜜的粉色涟漪,绘就成一幅幅香气四溢的流动画卷。
光阴的路口,一边回望是春日繁华,一边抬眼是夏日热烈。蔷薇,作为江城最普通的绿化植物,在初夏肆意泼洒着美好和明媚,给江城披上浪漫诗意的霓裳。
蔷薇,是昙华林最具文艺范的饰巾。初夏的风中,或在街角,抑或庭院,蔷薇花挥巾甩袖,摇曳生姿。或浓或淡,或明或暗,影影绰绰。深红,浓稠锦缎,恰是娇媚的贵妇华丽雍容;淡粉,清丽温婉,犹如西施略施粉黛风姿绰约;白色,好像白衣翩翩的少女裙袂飞扬,低首娇羞,抬头妩媚,回眸生艳。“一枝花开可有主,可爱深红或浅红?”篱笆院落,青砖红瓦,时光渐深,光影斑驳。蛱蝶款款绕花飞,一架蔷薇绽深情。蔷薇,不仅修饰了昙华林的景,也装饰了昙华林的梦。时光缓缓走过浅夏的墙院,走过蔷薇丛,每一朵花都深情翘首,展示最美的姿态,与岁月热泪相拥。你瞧,老邮局外,爬山虎与蔷薇正在争夺一面砖墙,邮差推着墨绿自行车经过,车铃叮当惊醒了蜷在花影里打盹的橘猫;咖啡馆的落地窗前,美院写生的学生将调色盘里的颜料与窗外花影比对,却总也调不出那种浸透岁月的老城粉——那是经年累月的江雾熏陶,混合着老房子吐纳的呼吸,才能晕染出的独特色泽;穿旗袍的婆婆捧着搪瓷缸给花浇水,水珠滚过层层叠叠的花瓣,折射出她年轻时的模样。
蔷薇,是东湖绿道最具活力的生命。风有约,花不负。年年如旧,不负约见。或绽放于绿道驿站,或开在不经小径,抑或水边山坳,既是最平凡的美丽,亦是无声无息的夏日使者。布谷的唱和与花相惜,交替着与春夏牵手漫步。或含苞,或半开微醺,抑或零落,总是用力热爱,努力绽放;或繁华,或荒凉,总是热烈奔赴,不负春天,不负遇见。荡漾在初夏熹微的晨昏中陪伴游人,给人以美的享受,心的愉悦。东湖磨山脚下的蔷薇隧道,最是新人偏爱的婚纱照取景地。雪白头纱拂过颤巍巍的花枝,捧花里的玫瑰倒成了陪衬;拍毕业照的大学生们在花廊里抛起学位帽,四散的流苏惊起嗡鸣的蜂群;轮椅上的老者被家人推着穿行其中,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清光,或是想起几年前与心爱的人在此初遇的晨光。这些浓浓淡淡的红,深深浅浅的粉,纯纯粹粹的白,原是时光写给江城的俳句,每个韵脚都押着生生不息的盼望。
蔷薇,是鹦鹉洲桥头最温柔的霓裳。暮色初合时,鹦鹉洲汉阳桥头披着蔷薇编织的霞帔,暮云与花影在江面共舞。车流如织的桥栏外,成串的蔷薇枝条垂落如瀑,粉白红黄的花朵儿深浅交织,娇俏粉嫩笑靥飞扬。那些攀附在钢梁上的柔蔓花枝仿佛绣出的蕾丝花边,既柔且韧地缠绕着冷硬的金属,如同武汉人骨子里刚柔并济的秉性。江鸥掠过花影的刹那,蔷薇香与江水腥咸的气息交融,酿就独属五月的江城味道。
晨光熹微时,汉阳门城墙根下常有老妪提着竹篮采撷蔷薇。露水浸润的粉白花瓣,或做成酒曲酿成甜米酒里的春色,或与冰糖制成夏日消暑的花茶。城墙斑驳的砖缝里,不知哪年落下的花籽悄然萌发,新生的藤蔓正沿着六百年的时光褶皱攀援。穿行其间的孩童举着竹蜻蜓奔跑,惊起栖在花间的花蝴蝶,恍惚间竟与张之洞督鄂时在城头植下的那丛野蔷薇叠影——原来这座城的记忆,都藏在年年复生的花事里。
黄鹤楼西侧的胭脂路,五月总是飘着蔷薇雨。青石板上浮动的花影,与街角飘来的热干面香气缠绵。过早的爹爹婆婆坐在花荫下,竹椅吱呀摇晃,碎金似的阳光漏过花叶,在他们雪白的发梢跳跃,市井烟火里开出诗意的花朵。
夜幕降临时,光谷广场的霓虹与蔷薇展开光影博弈。地铁口卖花姑娘将未售完的蔷薇分插在共享单车的车篮,晚归的上班族扫码解锁时,总会为这意外的温柔而会心一笑。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透出的冷光里,熬夜写代码的年轻人捧着鸡汤馄饨临窗而坐,玻璃上的蔷薇剪影与碗中升腾的热气氤氲成画。这座永不沉睡的城市,连月光都要借蔷薇的芬芳才能沉淀下来。
最动人的要数汉江与长江交汇处的南岸嘴。野蔷薇在防洪堤的石缝里倔强生长,涨落的江水年复一年冲刷它的根系,它却将花瓣铺成迎接汛期的红毯。防汛纪念碑上的铭文被藤蔓温柔覆盖,仿佛这座城市将惊心动魄的往事都化作绕指柔。摆渡船拉响汽笛的瞬间,惊飞的江鸥掠过两岸花海,武昌的蔷薇与汉阳的蔷薇隔江相望,恰似双子城的血脉在江水中永恒缠绵。
这些恣意生长的蔷薇,何尝不是武汉的魂灵?它们从不在意脚下的土地是百年老墙还是新筑路基,给点阳光便泼辣辣地开成霞蔚。暴雨倾盆时低垂敛容,晴光乍现时又昂首怒放,恰如历经劫难却永远热气腾腾的江城人。当樱花化作春泥,白玉兰敛了芬芳,唯有蔷薇接过生命的接力棒,在五月的大街小巷继续吟唱希望。我忽然悟得:所谓武汉精神,不过是如蔷薇般在裂缝里扎根,在风雨中绽放,把每段平凡岁月都活得花团锦簇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