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吃饱喝足,万事无忧。”小时候,外婆经常这样对我说。
“美食暖胃,也能给人幸福感,你要学会享受生活。”如今,闺蜜常常这样劝我,只因为我对吃太马虎。
闺蜜爱美食,会把庸常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。譬如今天,她一大早在厨房忙碌,香喷喷的早餐一上桌,就惊艳了我的双眼。桌子上五颜六色,黄的油炸糍粑、红的糖水、白的豆浆,还有香蕉、苹果、榴莲、火龙果等做的水果沙拉,每一种食物的做法、摆放都花了心思,简直如艺术品。看我舍不得动筷子,她捻起一块糍粑,在红糖水里捞了一下放到我的碗里说:快吃吧,你最喜欢的糖水糍粑!
黄灿灿的糍粑滴着糖水,咬一口,先是香脆的,再是软糯的,甜味始终在口腔里打转。这是我儿时的味道,也是我外婆的味道。世上能有几样东西能像可心的食物那样,让人深入骨髓地去怀念一个人呢?在那粮食短缺的年代,我的外婆能把麦麸炒成香喷喷的“炸麻粉”,把芝麻叶包进面皮里烙成焦黄的饼,还把野菜剁碎做成面子羹,慰劳我们空空的胃。但是,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她的糖水糍粑。
糍粑是自家做的。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,老家种早中晚三季稻,粮食产量不大,家家还是要留一小块田种糯谷。糯谷的米粒细长,比普通大米白,煮熟后黏性大,是制作糍粑汤圆最好的原材料。年关临近,打糍粑是必备的年货之一,一般是几家定个日子轮流打。外婆把糯米入水浸泡,发胀得白鼓鼓,水汪汪,入甑蒸熟,再倒进准备好的干净湿润的石臼里。从别家打完糍粑的一群青壮年就来了,他们趁着热气,拿起木棒向石臼里一下一下地戳,把米饭捣烂。大家气喘吁吁地说笑着,翻来覆去地戳,直到所有的糯米饭软成糯米糊。最后由三四个人把木棒戳进糯米糊中心,绕着一个方向转圈,糯米糊越拧越紧,卷成一大团,他们就喊着“一二三”合力撬起,石臼里的糯米糊瞬间被甩在外婆铺好的刷了菜油的门板上。这时糯米糊很烫,很容易定型,外婆不顾手掌烫得生疼,掰弄着摊平,再用擀面杖压成饼状,待冷却后切成块,就是糍粑了。
糍粑有多种吃法。煎糍粑需要时间,先在热锅里抹一层油,把糍粑小块地排在锅底,开小火慢慢煎,用筷子轻轻拨弄翻边,待两面焦黄,中心变软后,盛起来入盘可吃。炸糍粑需要食用油把糍粑淹没,为提高口感,外婆要打两个鸡蛋,搅拌在糍粑上,然后入锅。糍粑在滚烫的油锅里翻滚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用筷子挑拨几下,使其均匀受热,糍粑舞蹈着,渐渐变黄,不时“扑哧”一下笑开了嘴,还嘟囔着吹出大气泡。熟了起锅时,就会看到炸开了的糍粑肚子空空的,一团白色的软绵绵的“肉”鼓出来,耷拉在盘子里。
外婆习惯把炸糍粑浸在糖水里吃,我也受了她的影响。但在内心里,我觉得烤糍粑更有趣。大冬天里放学回家,饥肠辘辘,切一块薄糍粑到土灶里烤熟,那种香味在梦里都诱惑了我二十多年。烤糍粑最好是烧木柴或者棉梗豆梗之类的硬柴火,火旺又干净,烤出来白里透黄,香脆可口。可惜,外婆家大多数是烧稻草,火小灰大,外婆总是小心翼翼守着烤,从不会像我们那样把糍粑烤得黑黢黢、糊巴巴。
如今,原生态的农家食品成了人们热捧的健康美食,糍粑也登上了酒店餐馆的大雅之堂,美酒佳肴之后再来一盘糍粑,聊聊往事,拉拉家常,那藏在彼此心底的隔膜,也会被甜津津、黏糊糊的糍粑润化,继而推杯换盏,称兄道弟,喜气洋洋。
(张丽,中国作协会员、孝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,孝昌县作协主席。作品见于《人民日报》《长江丛刊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小说选刊》《湖北日报》等报刊,入选多种年度精选本以及中考、高中语文模拟卷。出版文集《像鸽子那样飞》《幸福的柠檬》《岁月深处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