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已成过往。过去的一年,我们记录了许多重要时刻,倾听了很多动人故事。总有一些人,让我们难忘,他们的故事,是我们2024记忆的浓墨重彩,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跨年特别节目《朋友,你好吗?》,带您与老友再叙,共话来时路,展望新一年。
△杨妞花(受访者供图)
杨妞花,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受害人,1995年被余华英从贵州拐卖至河北邯郸,卖给当地一户家庭。多年来,她坚持溯源寻亲,在被拐26年后,找到了回家的路,却在与姐姐团聚的同时,得知父母已经双双离世。此后,她以果决的意志,寻找蛛丝马迹,一路追查到底,最终将人贩子余华英送上审判庭,完成了她的“复仇”。六次法庭对峙后,余华英终获死刑。
“直面她之后,
我就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”
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开庭以来,先后经历六次庭审,杨妞花次次到场对峙,据理力争,坚持严判。2024年12月19日,二审宣判,驳回余华英上诉,维持一审死刑判决。余华英案,终于尘埃落定。
主持人:有没有想过,如果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,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?
杨妞花:我不会,因为过去的人生它是回不去的。我会跟小时候的我去比,但我不会幻想如果我没有被拐、如果我能好好上学,我只会想着,小时候的生活过得那么难,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了100倍,这样的话我会很开心。
主持人:六次庭审,面对余华英,心理上有变化吗?
杨妞花:第一次跟她面对面,那个时候我胆子没有这么大,确实还是怯生生的。我担心的是,如果她此刻痛哭流涕,然后向我们道歉,我该怎么原谅她?她年纪大了,如果她改了,又再主动交代其他孩子,我之后该怎么面对记者,因为我一直在喊着死刑,那我要如何从这个台阶上下来?这是我第一次跟她面对面时候的想法。
△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二审现场
但是第一次庭审里,我发现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,不承认对我造成的伤害,并且她也不主动交代其他孩子。所以剩下五次我再跟她面对面的时候,我就没想过心软,我心里面已经看清了这样的人,不再带着怒气去看她,而是非常客观地分析这个人,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?她到底是想怎么做?
主持人:脑子里还会浮现她过去对你做的那些事吗?
杨妞花:我不会去想她过去怎么样,我想的最多的是没有见到爸爸妈妈的遗憾,还有这个案件这么多人知道了,是不是能找出来更多孩子。
主持人:在庭审的过程中,有没有哪个瞬间是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?
杨妞花:第五次跟她面对面的时候,她盯我,盯了有15秒钟左右,用半眯的眼神,下巴是往上的。第一次盯了15秒,之后第二次又是到十多秒,她还是没有把眼睛放下来,是法警发现不对劲了,把她押到了一堵墙的后面,才中断了我们的对视,这个让我印象非常深刻。我根本没办法去理解,明明她做错了事,偷了这么多孩子,破坏了这么多家庭,并且小的时候她对我拳打脚踢,她不可能忘记这些,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她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。
主持人:你已足够强大去面对这一切,而且你观察仔细,把她在法庭上的所有表现、每一个眼神都记在心里了。
杨妞花:对,因为我从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,我会直面所有的困难去解决它,我不会逃避。所以面对余华英也是,我想我直面她之后,我就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。
“希望他们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”
找到亲人后,杨妞花说心情就像“打了兴奋剂一样”,面对他们永远都不累。今年,杨妞花特地大办了外婆八十五岁的寿辰,现场来了许多寻亲家长。对于他们,她朴素而真挚的嘱托是: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。
主持人:虽然妞花是90年生人,但你身上有种“姐”感,好像是张开双臂,把所有你选择过的亲人和家人都拢在自己的身边了。
杨妞花:因为我觉得,小时候的生活那么困难,好不容易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,我就应该好好把日子过好,没有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,后面我再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我小时候遇见的难,所以我想把所有人连在一起,我希望身边都是我的亲人。
△杨妞花和姐姐杨桑英
主持人:这么多家庭,这么多家庭成员,邯郸的,贵州的,还有南通的,你的爱有那么多分给大家吗?你的这种能量是怎么来的?
杨妞花:关于亲人,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,而且也没有觉得把爱分了,我恨不得给这个点东西,给那个点东西,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亲情。以前我见到别人家有小姨、有舅舅、有叔叔,我会很羡慕,因为我没有。半辈子过去了,想要的这些亲人,突然之间就有了,就跟打了兴奋剂一样,每次走近他们的时候,开心的不只是他们,还有我。
主持人:外婆八十五岁生日,你给她大办了一场。为什么要办一场这么盛大的生日?
杨妞花:刚开始我的想法比较简单,就是想给外婆简单地去办一场生日。因为外婆八十五了,本来想等九十大寿的,但是人年龄大了,什么都不好说。我不喜欢等,等有机会,等什么时候不忙了,我不是这样的人,我希望在自己能做的时候把这些事做了,将来不后悔。
后面得知有很多寻亲家长要来,我就决定要把这个生日扩大,第一是会让外婆很开心,第二也想借助外婆的这个生日,让很多寻亲家长的信息得到扩散,不管能不能找到孩子,起码能让大家知道,还有这么多家长没有找到孩子。
主持人:你是不是跟寻亲的父母们说“即便没找到孩子,你们也得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”?
杨妞花:对,我就在想如果我的爸爸妈妈那个时候能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那么我现在回来的时候我还有家。我不希望我的这种遗憾再出现在别人身上,有些孩子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拐的,可能他现在还没有勇气站出来,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多等他们两天,希望他们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孩子回来了才能有个家。
主持人:未来会不会对寻亲公益这块投入更多的精力?
杨妞花:现在牵扯到了带货,我反而不愿意提寻亲公益了,因为别人会觉得你是拿做公益去当一个带货的噱头,我更愿意说,我就是想多挣钱,我能力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事,至于很多事我并没有明讲。自己的心里面是这样想的,我肯定是会在寻亲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的。
主持人:会担心带货之后出现亲人间的利益纠葛吗?
杨妞花:这个我倒不担心,我信任我的家人们,我相信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,我跟我姐姐就更不用担心了,去年的时候,我们是用姐姐的账号在带货,里面带货的钱姐姐曾经给过我,我一分没拿,我姐姐她也一分都没用,就在那放着,她说等什么时候你需要了你就拿。我非常清楚我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我姐姐也非常了解我。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诱惑,我们俩都知道亲情是最重要的。
主持人:女儿曾经跟你说,“你没有妈妈了,来世我当你的妈妈。”这话很感人啊,她怎么教的自己?
杨妞花: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突然来一句,可能孩子那个时候小,她不懂得害羞,她也不知道“我做你妈妈”是什么意思,她就觉得我妈妈没有的,我要给她,想法非常单纯,长大后的她反而说不出来了。我跟她说,你知道吗?你三年前说的这句话把妈妈感动了很长时间,我起码有两个星期没揍过你。
△杨妞花(受访者供图)
“我会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,
一直往前走”
把自己养得笔直、挺拔、堂堂正正的杨妞花,对人生的态度愈发平和,她不太刻意计划未来,她说,无论发生到哪一步,她都不后悔。
主持人:在社会里打拼,有没有想过世界很不公平,或者说这个世界对我并不厚爱,有这样的时候吗?
杨妞花:没有,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个世界它对我怎么样。其实我想得更多的是,你没长歪,有人还看不起你呢,你要长歪大家就更看不起你了。我没能在父母身边长大,因此也较着那股劲,越是这样,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长着,要长得很直很直,这样才对得起自己。
主持人:从自我怀疑到变成心态这么强大的杨妞花,有没有一个具体的转折点?
杨妞花:转折点是我跟我丈夫在结完婚之后,当时我已经怀孕了,有其他亲戚找到家里面来让我去干活,我去了。之前看到有一个心理学家说,一头小象被拴久了之后,把链子给它松开,它都不会跑,我当时就是这样,而且我自己觉得就应该去,要是不去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
我丈夫他就很理解不了,他就想着你在我们家,我们还不舍得让你干活呢,你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干活?所以再有人来找我的时候,他会坐在家里面拉着脸,后面没有人再敢来叫我了,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世界不一样了,我只属于我,我不需要再去外面巴结任何人了。
我找到家之后就老跟我姐姐讲,我们不是公家的,我们有爸爸妈妈,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对我们好的那些人,我们会用同样的方式,几倍、几十倍地回报过去。但是你要知道咱俩不是谁都可以用,不是我们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拿,不是我们应该(承受)的。
主持人:寻亲成功后的三个春节都是在不同地方过的,今年的春节打算在哪过呢?
杨妞花:今年在河北邯郸,我姐姐带着孩子和姐夫都来我们家过。今年我要把满院子都挂上红灯笼,就是不让放炮,要让放炮了,我能放5000块钱的。我要让爸爸妈妈好好看看,一院子都是红的,各种各样的灯笼,开着亮亮的灯。
主持人: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关心你的听众和网友说的?
杨妞花: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关注,因为这三年一个普通老百姓打官司的日子确实不好走。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,才有了最终的这一步。未来的话,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大家都不要担心,自从有了这些短视频平台之后,我们普通人又有了一个发声的地方,愿大家都能够一路生花。
主持人:明年有什么计划吗?有没有打算在某些地方先取得一些成果?
杨妞花:不会在某一个地方去设置一个成果,这样的话给自己的限制会很大,会有压力。因为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,就想着稳稳当当地发展,只要能保持住就很好,保持不住了就换另外一种生存方式,还是顺其自然的。就像我之前打官司的时候,我从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帮我,没想到最终有这么好的结果,但是好的结果它就来了。
所以我还是这样的人,我希望未来顺其自然,无论发生到哪一步,我都不后悔,我会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,一直往前走。